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因參議院否決了日本郵政公社民營化法案,毅然宣布解散國會眾議院。如果執政自民黨在眾議院選舉中失敗,他就會辭去首相一職。
傳媒指領匯上市很重要,港府的問責官員都未曾要以自己的政治前途押注,為何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為了日本郵政私有化問題,就不惜解散國會,冒上政治風險?首先,日本的郵政局,並非一般的郵政局。香港郵政,一如英國、美國等地的郵政機構一樣,並不會兼營銀行業務,是近年才向物流業發展。但日本、德國、台灣等地的郵局是兼營銀行。香港人很熟悉的DHL,母公司德國郵政集團(Deutsch Post)就控制當地附屬於郵政局的銀行Postbank。而日本郵政的儲蓄業務,其規模亦並非一般銀行那麼簡單。
由於日本郵政有強大的郵政局網絡支援,日本郵政的分行網絡多達二萬五千間,乃只有千多間分行的商業銀行所不能比,加上不用承受存戶商營銀行的倒閉風險,而利率以及儲蓄產品為存戶帶來的利息收入以及靈活性,亦比商業銀行優厚,令日本郵政現時有三百多兆日圓的存款,是日本最大的東京三菱銀行的三倍,也是全球實力最強的銀行之一。不過日本郵政空有大量存款,卻不能支援日本的私營經濟。因為日本郵政的儲蓄業務,原是日本政府為戰爭籌募資金的工具,因此日本郵政一般只會將錢借給政府,而不會借給私人機構。
這個設計,保證了戰爭時,政府有源源不絕的廉價資金去支持戰爭。戰爭結束後,日本郵政的儲蓄部門依舊存在,而當時日本百廢待興,郵政儲蓄就由原來去支持戰爭,變成日本公共建設的資金來源。日本的高速公路、鐵路和電訊網絡,都是由日本郵政儲蓄的資金支持下興建。政府手頭上的錢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因為當政府有源源不絕的廉價資金時,不單令私營公司發展受窒礙,更變相鼓勵官僚揮霍。在戰後,日本搞出日本國鐵(日本七間JR的前身)、日本高速公路事業團一類的政府財政赤字黑洞。日本政府不容易將這些黑洞逐一放下,但如果不將日本郵政這個根源卸下,日本政府要瘦身實在難過登天。曾經擔任郵政大臣,在英國修讀經濟學的小泉純一郎,當然明白如果他不去做「日本王安石」,且怕日本政府仍然維持老樣子。為了萬世流芳,小泉純一郎,只好孤注一擲。
上回解釋了小泉純一郎要做「日本王安石」的理由,這回要解釋一下,為何日本有部分執政黨國會議員,要冒解散國會,不再獲自民黨支持之險,仍要阻止小泉純一郎通過郵政私有化法案。
在日本,除了一般由政府投資開辦的郵局,亦有些設於住宅內的「特定郵局」。這些郵局相當古怪,設於特定郵局局長的家中,政府為這些古怪郵局,每年繳付相等於郵局營辦成本十分一的補貼。而最奇怪的是,這些郵局的主人都是世襲,一個現代國家的公務員,可以靠世襲產生,真的不可思議。出現「特定郵局」這種難以理解的怪胎,與明治維新時,政府為打擊私營「飛腳問屋」而不擇手段有關。
所謂的飛腳問屋,是江戶時代的民營派遞公司,就像今天那些私營速遞公司,主要業務是替政府傳遞公文。在一八七零年,前島密接手管理政府的文件派遞工作,發現這些飛腳問屋又貴又慢,因此要盡快建立現代化的國營郵政網絡,取代這些飛腳問屋。
前島密當時想到一個妙計,那就是以世襲制,以及政府經費補貼,換取地方名士在家中設立現代郵局。結果,在短短十多年,日本郵政在全國設有四千多個郵局。在前島密的妙計下,飛腳問屋很快成為了歷史。不過前島密百多年前所想的妙計,為後世遺下的副作用相當大。
當這類特定郵局,佔了全國郵局多數時,事實上在地方製造了一批既得利益分子。現時,日本郵政兩萬五千間郵局中,有一萬九千間是這類特定郵局。這些特定郵局的主人,肯定是反對日本郵政改革的骨幹。日本政客一直以來,都不認為運用行政資源來輔選是羞恥的事。自民黨的政客,利用這些特定郵局局長在地方上的聲望,運用日本郵政的資源,及基層網絡下,在選舉中輔選戰無不勝。
正由於不少政客依賴特定郵局局長支持而上台,所以絕對沒有本錢,去為了小泉純一郎的政治理想,犧牲多年以來靠日本郵政古怪制度而建立的人脈網絡。因此,日本執政自民黨有一批人,肯定要為了自身利益背叛小泉純一郎。
在利益當前,任何制度有多不合理,都會被保留下來。而日本郵政私有化製造的政治風暴,背後也只是政客們謀取私利的攻防戰。
國有企業私有化,對日本而言並非新鮮事物。因為有不少大家耳熟能詳的巨無霸企業,例如以imode名聞世界的NTT,不少美國香煙的生產商日本煙草集團,以及經營東京山手線的JR東日本,前身都是日本政府擁有的企業。但這些企業脫離政府之後,又能否達到私有化的目標:減債和提升績效。
有些在本質上不適宜由國家經營的企業,私有化後確實令企業經營更為靈活。像前身為日本煙草專賣公社的日本煙草集團。如果仍由政府擁有,不單令政府難以推行禁煙政策,作為一個國有企業,收購海外大型煙草公司,以至收購食品廠都會受到強大的政治壓力,日本撤銷煙草專賣後,企業有如等死。
但日本煙草集團民營化後,日本煙草就收購了美國RJR煙草,擁有一系列有名的美國牌子香煙,又不會像中海油收購優尼科受到政治壓力。之後,日本煙草收購Asahi的食品業務,像菲里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進軍食品業,亦少了很多問題。
不過,有些巨無霸級的企業,如果私有化手段不當,不單不能達致減債目標,更可能是一場噩夢的開始。最有名的例子,那就是日本國鐵的改革。
由六十年代開始,日本因為開發子彈火車,以及國鐵的官僚架構過分臃腫,令日本國鐵在八十年代承受二十多兆日圓的巨額債務。
如果不及早解決,勢必成為日本政府沉重負擔。日本政府在一九八六年決定,將日本國鐵分成七間公司,分別是JR東日本、西日本、四國、北海道、九州、貨運和東海。
政府將部分債務轉到有賺錢能力的東日本、西日本和東海,而土地資產注入日本國鐵清算事業團。政府希望將股份上市,以及出售鐵路沿線土地,將日本國鐵債務問題解決。
雖然JR東日本、西日本和東海成功上市,但其餘四間JR公司仍然虧蝕,難以脫手。更糟的是,日本泡沫經濟爆破,房地產市場低沉,根本難以藉出售房地產減債。結果在十年後,仍然有廿多兆日圓債務。
最後,日本政府解散日本國鐵清算事業團,將剩下的債務以六十年分期付款償還。而日本政府想JR東日本、西日本和東海承擔多點債務時,幾乎引發訴訟。日本國鐵的不快經歷,亦成為了部分反對日本郵政私有化的人的論據。
因此,如果盲目相信私有化是政府減債良方,不去思考怎樣做好私有化,往往只是製造另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