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試卷背後的文化代溝

在上周六舉行的新制香港中學會考中國語文科卷五綜合應用試卷中，考評局突然大展「親民之風」，用上了大量年輕人的慣用語，包括了「O 嘴」、「屈機」、「潛水」，還特意製作了仿照海洋公園的萬聖節活動廣告聲帶。可惜，考評局試卷中，胡亂運用所謂的「潮語」，例如錯誤地將潛水與屈機併合使用，以及將屈機的詞意解錯，結果整份試卷成為了網民炮轟的對象，看來考評局這次，當不了高登討論區的「四月之星」，都會成為熱門候選人（高登由2003 年開始，每個月都會選最愚昧但最好笑的人，成為每月之星）。

台灣大考中心將火星文引入中文試題中，引起家長惡評，但這次香港考評局將類似的語言引入中文試題，卻被網民指責示範錯誤語文運用。到底這次考評局的師長，犯了什麼錯？

網絡語言並非胡說八道

首先，很多師長先入為主地認為，網上網友的語言，只是毫不嚴肅認真的胡說八道。但筆者研究網絡社會生態有十年以上，近年亦採用網絡語言撰寫博客，甚至時事評論，網民慣用的詞語是有定義、有規律、有相應的文化條件配合，甚至有語法，並非像師長們想像中，是亂來的把戲。

就以整份試卷其中一個笑點「屈機」為例，這個詞語查實並非像筆者般剛滿三十歲的人才用，差不多香港人人都知屈機是遊戲機慣用術語，代表濫用遊戲設計漏洞來擊倒對手，梁文道在三年前於《兵器譜》專欄中，更借這個詞語來形容泛民主派與曾蔭權之間，在角逐特首之位時，曾蔭權由於得利於香港畸形選舉制度，實力遠強於泛民主派。但考評局的試卷，卻指玩遊戲的人，無力取勝而屈服，這明顯連在慧科資料庫中，找找舊報紙做研究都不做，難怪這份試卷在定義其他網絡詞語時錯漏百出，不知所云。

儘管筆者很不認同，部分人借「香港網絡大典」（evchk.wikia.com）來抹黑他人的做法，但無可否認，「香港網絡大典」在這幾年，經網友們的自發參與和努力，整理了一批網絡用語的常用定義、用法以至起源，這種民間自編常用語辭典的行動，實際上正建立和整理年輕人的語言系統。如果沒有這種文獻建立，香港網絡論壇慣用語言的影響力，單靠高登討論區，以至包括筆者在內幾位專欄作家的推廣，不可能如此深厚，遍及每一位網民。

就像潛水，考評局的擬題人員只是望文生義，認為個別人士長期不露面就叫潛水，但在年輕人實際應用潛水這個詞語時，實際上有負面意思，只有發表了一些理虧的言論，迫於壓力不敢見人，網友才用潛水這個詞語。

因此，潛水通常在網上罵戰時出現，網民一般不隨便亂用。因此，考評局在試卷上的廣告海報，竟然出現「潛水怕屈機」這種口號時，一看就知是不熟習時下年輕人慣用語言的狗屁不通之作，那不論考生以至網民，對考評局試題有激烈回應就殊不為奇，甚至將考評局試題內容當成笑料來處理。像筆者與幾位平日慣用網絡語言溝通的好友，整個下午都笑個不停。如果考評局中人，在擬題時已經參考了香港網絡大典，以至網絡討論區和博客文章的實際應用例子，怎可能會作出「潛水怕屈機」這個怪口號？

香港語言學界的責任

自周星馳無厘頭文化興起以來，很多師長，甚至學者對無厘頭文化都抱以鄙視態度，因為周星馳在電影中的對白，很多時純粹大家覺得好笑，卻不知典故源流從何而來，亦不知與日常生活有何關係，甚至有大玩粗口諧音，挑戰語言禁忌之嫌。因此，除了李歐梵，以至台灣、中國兩地周星馳的支持者，香港學界與師長，對無厘頭文化，以至源自無厘頭文化的網絡語言，都視為次一級文化，認為並無研究價值。這次考評局未有研究，胡亂出卷，反映的正是這種態度。

但在互聯網文化興起，不少知識分子都投身網絡討論後，很多網絡語言文化，並非完全無典故可言，就像網民愛用來批評別人愚蠢愚昧的詞語「膠」，本來懷疑是假借粗口的廣東諧音字，但後來在誤打誤撞下，找出了墨子與當代英文中，以膠來形容愚昧的典故例子，那就無厘頭的成例，都變成了言之成理，膠這個字在這個基礎下，才有立論基礎進入主流媒體中，一如英國普通法的發展一樣，成例再慢慢成為法律。

另一方面，網友亦慢慢形成一套本身的造字、建立詞語的模式。就像囧、Orz 等，那是象形文字的再演化，甚至可以跨越文化，囧和Orz 都是通行日、韓、台、港四個漢字系地區。而有些古代沒有的日常生活習慣，也被引入假借，成為新詞語，就以網上常用字，指一些不斷重複又重複發表一些論點的人，在進行「回帶」行為。在古代當然不可能有回帶這個詞語，但在錄影機和錄音機普及的年代，人人都用過錄音機，用回帶兩個字就很生動形容到那人正不斷重複自己論點，慳水慳力慳這些新的文化都需要整理和理論化，而將這些文化整理和理論化，這正是文化和語言研究學者的責任，就很不幸，香港的語言學者，忙着推廣理據不知從何而來的所謂粵語正音運動，而未有用心去整理新文化湧現下的語言景觀，還幸有維基（Wiki）這科技，網民的文化承傳意識比以往的人強得多，亦有效率得多，加上大批社會學者以至政治學者熱中於研究網絡文化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本身也迫着參與這方面的整理工作，才會令網民如此及時對考評局胡亂出卷加以批評。

這次中國語文科試卷鬧笑話事件，可以反映出主流學界，與網絡主流文化發展之間的重大差距，若然考評局，或者語文教育學者希望將這些新文化加入其中，有必要對現有的網絡語言發展作出大規模研究和思考。以中國語言文學一向由民間推動的規律，既然唐詩、宋詞、元曲、小說都是由民間走進殿堂，這些網絡詞語最終也是未來文學研究的必然構成部分，如果現時我們拒絕去研究這些民間新興事物，這亦未免太對不起我們的子孫。日後我們的子孫就像搞逆向工程般，重新了解我們所講過的每一句話，這實在令人失望和掃興。